石榴裙·石榴花|王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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石榴遇上張騫,便得到走向東方的機會。
石榴原產波斯(今伊朗)一帶,據晉·張華《博物志》載:「漢張騫出使西域,得塗林安石國榴種以歸,故名安石榴。」張騫在安石國碰到石榴,曾有一件趣事,其時的安石國大旱,御花園中的石榴樹幾近乾枯,張騫細觀之,發現那御花園整體缺水,澆在石榴樹下的水,並不能使整個御花園保持水分平衡。他用漢朝水利之法,引水進入御花園,改良了水分,救活了石榴樹。那一年,御花園中的石榴花開得鮮豔,果實結得碩大。張騫回國時,安石國王要贈他財物,他卻婉言謝絕,只請求帶一些石榴種子回去,安石國王滿足了他的要求。
石榴另有沃丹、安石榴、若榴、丹若、金龐、塗林、天漿等名字,其花朵有大紅、桃紅、橙黃、粉紅、白色等顏色。如今,最喜歡石榴的是西班牙人,他們的國徽是石榴,國花亦為石榴花。
關於石榴,有兩個有意思的說法。第一個與捉鬼的鐘馗有關,他畫像的耳邊都插著一朵石榴花,因此他被稱為花神。鍾馗是火爆脾氣,一向見鬼打鬼,見魔降魔,與火紅的石榴花匹配,便形成鮮明的個性。
第二個意思的說法,始自梁元帝的詞《烏棲曲》,其中「芙蓉為帶石榴裙」一句,讓「石榴裙」從此成為典故。古代女子多喜歡穿紅色衣裙,其紅色是從石榴花中提取的顏料染成,所以人們將紅裙稱為「石榴裙」, 「石榴裙」遂成為年輕女子的代稱, 如某男子被美女征服,就稱他「拜倒在石榴裙下」。
石榴被張騫先帶入西域,後又由西域傳入中原,牢牢紮下了根。如今在新疆,到處都有石榴。相比之下,南疆的石榴尤甚,吃過後讓人記憶深刻,總是盼望有機會再去吃上一次。
我第一次吃新疆的石榴是在葉城,亦第一次見到維吾爾族姑娘。她問我要吃甜石榴還是酸石榴,我因為不瞭解石榴,便不知該如何選擇。她笑著說,如果你的嘴是不怕酸的厲害嘴,就甜的酸的都吃;如果你的嘴不是厲害嘴,就只吃甜的不要吃酸的。我買了兩個甜石榴,迫不及待地掰開,便看見飽滿、圓潤、鮮紅的石榴籽,它們一顆挨一顆,像是緊緊擁抱在一起。我準備摳下石榴籽吃,那姑娘攔住我說,你這樣吃石榴,就站到別的地方去吃,如果站在我的攤位跟前吃,你要學會吃石榴的方法。我表示願意請教,她捧著石榴,好像要讓石榴籽見到陽光,被風吹一吹才能吃。然後,她把石榴遞給我說,吃石榴之前要先讓石榴醒來,吃起來又甜又脆。我估計石榴醒得差不多了,便摳下一把石榴籽放進嘴裡,一咬爛便有濃烈的甜汁冒出,口腔中猶如浸入了蜜糖。我問她這麼好吃的石榴是哪裡產的?她驚愕的神情馬上把微笑壓了下去,然後很認真地對我說,有站在家門口問大門在那兒的人嗎?我遂知道我吃的石榴是葉城產的,我在無意間走到了盛產石榴的「石榴之鄉」。
葉城的背後是崑崙山,雪水流下來,與塔克拉瑪干的氣候融合,形成最適合石榴生長的氣候。葉城的石榴個大,籽肥,汁多,味美,品種也十分豐富,有顏色紅似火,個頭碩大的酸石榴;而甜石榴則底色橘黃,陽面帶紅暈;還有水紅石榴、達那克石榴等十多個品種。
在維吾爾語中,石榴稱「阿娜爾」。因維吾爾族人十分喜愛石榴,很多少女的名字都叫「阿娜爾古麗」(石榴花)、「阿娜爾汗」等。因為用這一名字者甚多,在巴紮上喊一聲「阿娜爾古麗」,或者言談中提到「阿娜爾」,會有不少年輕漂亮的少女或下意識地回頭,或本能地應答。不用問,她們都叫「阿娜爾古麗」或者「阿娜爾汗」。
石榴花也頗為鮮麗,每年五月,石榴樹便開出巴掌大的花朵,遠看一片紅彤彤,湊近還可聞到香味。人們對石榴花格外青睞,在氈子、毯子、頭巾、衣服和建築上都有不同形狀的石榴花圖案。
我在部隊旁邊的一戶人家見到過吃石榴的情景,他們盛一盆水,將石榴放進去清洗一番,然後撈出晾晒乾後,用小刀切成蓮花瓣狀,每人拿一瓣慢慢撥下石榴籽吃。大多數人吃石榴是將石榴籽掰下來吃,但這家人的吃法卻如此莊重、嚴肅和清潔,讓我在一旁看得肅然起敬。
他們吃完石榴後,將石榴皮收起放在了一邊。我細問後才知道,他們要把石榴皮留給羊吃。人吃石榴籽,羊吃石榴皮,可謂是物盡其用。
後來的一天,我們連長借了一輛吉普車去買石榴,我跟他一同前去,我們進了石榴園,滿樹石榴紅彤彤的直晃眼,似乎風一吹就能掉下來。不料石榴園的主人說即便石榴紅透了,還得再等些天,那時候摘下的石榴才好吃。為了強調她的話有道理,她又說不能只看石榴的皮有多麼紅,而是裡面的籽兒要紅透熟透。她把我們領到幾棵石榴樹前說,這幾棵樹上的石榴都長好了,你們隨便摘。
牡丹石榴花雍容華貴,比普通石榴更漂亮,那牡丹石榴和區別在哪?
我專撿色澤透亮的石榴摘,她十多歲的兒子皺眉做出怪表情,連長過來糾正我的錯誤,原來那些長得不好看,而且裂縫了的醜石榴才是最好吃的。我想再摘幾個醜石榴,但因為箱子已滿只好作罷。
我們的車子開出沒多遠就栽進了路邊的溝中,那個小傢伙叫來村裡的一幫小孩,他站到一塊石頭上指揮,那些小孩合力把車推上了馬路。然後,他們一起唱著歌走了。連長對他們道了一聲謝,他們頭也不回地說,不用謝,你們來買石榴,如果讓石榴倒在了溝裡,我們怎麼好意思收你們的錢。
後來,我調到駐疏勒縣的南疆軍區,一天去喀什一戶人家買石榴。他們將石榴儲存在地窖中,取出時有溼漉漉的水分。我們買了五箱裝上車,主人說天又這麼熱,喝一碗茶再走。茶是已不多見的黑磚茶,湯色深厚,味道清冽,喝一口便舌津舒服。就在我們喝茶的間隙,我看見院子一角有一棵石榴樹,掛著幾個紅彤彤的石榴,便問主人那幾個石榴什麼時候能吃,他說能吃的石榴多得很,但長在院子裡的石榴是看的,吃它們幹什麼呢?
主人亦說起這棵石榴樹的來歷。有一年他在地裡栽石榴樹,把看上去幹枯或有摺痕、斷裂、無根的樹苗挑出來,拿回家準備當柴火,不料幾天後發現其中一根冒出了綠芽,他便將它栽在院子一角,當年就長出碩大的葉片並開出了花,四年後就結出了石榴。主人笑著說,它是自己找到我們家的,我不能讓它白來一趟,就讓它常年在這裡陪著我們,多好!
我們聊了一會兒便離去。我走到大門口時回過頭,想再看一眼那棵樹上的石榴,不料腳下一滑,手裡的石榴掉到了地上。這時主人隔著大門喊出一句像諺語一樣的話:手裡有石榴的人,心裡一定很甜。
我一愣,撿起石榴離去。
作者:王 族編輯:舒 明